“双减”下的高中教培：学而思培优上午停课退费，下午老师被裁

　　随着K9阶段的教育培训逐步退场，如今，高中学科培训行业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许多人察觉出“苗头”不对：课程刚上了一半，学而思网校及学而思培优北京分校年前突然发出通知，取消高中的寒假和春季课程，并启动退课退费工作。通知中，原因只有一句，“为进一步响应国家双减政策”。

　　震荡正在发生。教育公司高途第一批公开表明态度。2月17日晚，其公告称，将在2月底前停止向高中学生提供与学科相关的辅导服务。公告发布当日，已重度受挫的高途股价再度下跌，收跌11.34%。

　　2月17日，高途股价收跌11.34%。

　　这个信号足以让行业中的所有人警惕。“双减”重磅政策落地超过半年，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机构大幅压减，要么转型非营利机构，要么放弃，各家教育公司也已完成选择。转型期青黄不接，唯一可提供学科培训的高中业务，曾被视为最后的缓冲地带。

　　消息四面八方传来，尚正常进行高中培训业务的机构也很难安心。“变化来得早、来得晚，谁都不好说。”一位高中培训机构的运营者担忧，但他笃定，“早晚都要来”。一个共识是，高中学科培训将面临更强监管，“这是大势”。

　　风向变了

　　家长的询问很快塞满了学而思培优北京分校辅导老师张如的微信。内容几乎都是通知停课退费的截图，语气激动。她感觉自己“傻”住了，不知道如何回复。

　　事情来得突然，要和家长沟通停课原因，不能擅自猜测，得符合公司统一要求。问题是，上课途中得知消息，她也并不知道为什么紧急停课。同一校区的高中老师李钦也同样茫然，第二天原本要上课，前一晚接到消息，“通知所有家长停课退费”。没有更多的解释，担心有的家长没注意通知，辅导老师挨个打了电话。

　　紧接着就是裁员的消息。半天内，张如收到了第二个突然的通知，对方表示，培优北京分校要作出调整，劳动合同将于2月28日正式解除。

　　2月7日，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好未来旗下学而思网校的高中业务部门就开始削减员工。一名学而思网校某分校员工强调，“也不能算裁员，是自己选择的”。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方案，转去新的机构，可以拿到N（在该公司的工作年限）补偿，选择离职的补偿是N+1。

　　“这一天还是来了，终于到自己了。”坐在公司等待办理离职手续时，眼见身边同事都选择离开，她觉得煎熬，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本来就人心惶惶”。

　　许多员工从1月20号的一则通报中，感知到危险。当日，西城区“双减”工作专班办公室发布通报，核查发现学而思培训学校以“定制班形式”面向部分高一学生组织学科类培训，严重违反相关规定和“双减”政策要求。其要求各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不得以线上、线下等各种形式变相开展培训。

　　1月20日，西城区“双减”工作专班办公室发布《关于学而思培训学校违规开办寒假培训班问题的通报》。

　　通报发布后，张如觉得“风向”变了。通知家长上课，要尽量低调。据“晚点财经”报道，1月底，北京市约谈了猿辅导、作业帮、高途、网易有道等多家头部在线教育公司，要求他们停止销售高中阶段寒假课程，并退还学费。一些公司内人士感到意外。

　　春节后，《凤凰WEEKLY财经》记者分三次在各教育公司APP中搜索发现，学而思网校、学而思培优、猿辅导、网易有道、高途、新东方客户端已不再提供高中学科类培训课程及报名，大多仅保留高考报考、升学规划、家庭教育等非学科类课程。按照往年情况，这原本正是高中学科培训争夺用户的时候。

　　2月22日，查阅学而思网校、学而思培优、高途、猿辅导等客户端，已没有高中学科类培训课程。

　　学科课程被转移至一些非营利机构运营的APP中。2月22日查询时，在北京途途向上线上学科培训学校运营的“途途课堂”中，设有高中学科课程，价格定为免费。此前，高途剥离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由途途向上承接。

　　另一家线上学科APP“希望学”中，设有高中各年级学科直播课程，3月初至中旬开课。其在客户端中表明，“对于学而思网校的情况暂不了解”。

　　一位地方学科培训机构的经营者踌躇很久，决定转型绘本馆。她原本打算放弃义务教育学科培训业务，保留高中学段，但又临时接到通知，高中学科培训也须转为非营利性机构。通知下发后，不少同行彻底退出校外培训行业，“同一栋楼的很多机构都关门了。”

　　另一地区的高中培训老师也表示，其所在机构接到高中培训“营转非”要求后，决定关停，初高中团队被解散。春节前，还是失业了。

　　距离解除合同的时间越来越近，张如已接受结果，看多了前教培人员求职难的帖子，谈起新工作，只剩迷茫。有人在社交平台讲述被裁员的经历，评论中不少“接好运”“蹭福气”的声音。李钦还没听到部门传出裁员消息，但也见身边一些同事选择离开，陆续开始打听跳槽机会，“毕竟行业动荡，离开也不是不明智的选择”。

　　监管收紧，学科培训还有“安全区”吗？

　　还在学科培训行业里，就难完全放心。王翼所在的东部某二线城市的培训机构尚可正常运营高中培训业务，当地也并没有更强的监管限制，但他形容像是“夹着尾巴做事”。

　　不利迹象出现后，人们开始对2021年发布的“双减”政策中的那句话给予更多关注。在《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中，提到“对面向普通高中学生的学科培训机构的管理，参照本意见有关规定执行”。

　　“政策其实已经敲过警钟。”王翼所在机构的其他分校中，已有分校同事及同行接到“营转非”要求，他判断，只是速度快慢的差别，其他分校的例子在前，整体推向非营利机构是大的趋势，“要随时做好准备。”

　　公开消息中，尚无政策明文要求提供高中学科培训业务的机构转向非营利性，但政策确已正在收紧。2月8日，教育部发布2022年工作要点，提出“指导各地落实高中阶段学科类培训严格参照义务教育阶段执行的政策要求”。

　　2月16日，北京市教委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教育移动互联网应用程序备案及管理工作的通知》（征求意见稿），教育移动应用分为两类，其中，“中小学学科培训类教育移动应用”包括面向义务教育阶段与高中学生。

　　根据该意见稿，“中小学学科培训类教育移动应用”的提供者必须是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办学许可、经民政部门登记依法成立，从事线上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的非营利法人。

　　这意味着，按照该意见稿要求，如果想在线上客户端进行高中学科培训，机构必须为非营利性机构。据“双减”政策要求，北京地区10家可提供K12学科培训的非营利机构通过审批。

　　高中学科培训的收入也面临更大限制。北京市出台规定，要求高中学科培训收费参照义务阶段执行，线上每课时20元，线下每课时40至80元，2022年2月21日开始实施。

　　《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校外培训收费管理办法（试行）》规定，高中学科培训参照执行。

　　“如果我们这里也执行政府指导价，即便没有要求转向非营利机构，估计大多数也会直接关门。”王翼表示，在以前，高中学科培训定价通常较义务教育阶段更高，是教育公司营收最高的业务线。

　　收入减少直接掐住了高中培训业务的命脉。他解释，收入降了，教师成本没降，加上租金、水电费等，在可预见的时间内，企业的资金流肯定会出问题，开一天亏一天还不如趁早止损离开。

　　2月22日，新东方、好未来相继公布了最新的财报。财报显示，2021-2022财年上半年，新东方半年营收为19.67亿美元，净亏损为9.07亿美元。截至2021年11月30日，新东方持有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受限制现金为10.5亿美元，而上年同期持有的金额为26.48亿美元。相比而言，在过去一年，新东方的账面上净支出了大约100亿元人民币的真金白银。

　　好未来公布的第三财季财报也显示，2022财年前三财季，好未来实现净营收38.498亿美元，与上年同期的31.331亿美元相比增长22.9%；净亏损10.280亿美元，而上年同期实现净利润5300万美元。

　　但校外培训行业或许已经没有一块绝对“安全”的地带。在学科培训行业，学龄前儿童的线上培训已被叫停，义务教育阶段受强监管，曾被视为最后缓冲区的高中也不再保险。

　　学科培训业务停运后，各家教育公司尝试在监管较轻的领域寻找出路。非学科培训成为转型的热门方向，被寄予厚望，科学素养等素质教育赛道日渐拥挤。

　　但这一领域，也正迎来更加严格的监管。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点中提到，指导各地对非学科类培训机构，“体现公益属性，实现常态化监管，防止出现新的野蛮生长”。1月30日，教育部发布通知称，非学科类培训市场营销急速升温，一些培训机构趁机涨价、倾销课时，制造焦虑，“全面加强非学科校外培训监管”。

　　身下的船不知道何时会沉，但王翼暂时并不打算寻找新的方向。高中业务尚可正常运行，他的工作反而比之前忙碌。“双减”政策监管下，当地许多学科培训机构放弃保留高中业务，关闭离场，供给减少，需求反而集中了。他形容，就像超市的顾客依然很多，但货架上的货物变少了，留下来的人，起码眼下还能维持。